“心适”这个词这几日在漳州很火，因为这几日在漳州老糖厂改造的文创空间举办了一个题为“心适：闽南生活展”的活动。活动的举办方试图通过这个词与这一活动来表达漳州生活的一种特质，来重新激发年轻人对漳州文化的喜爱与探索。

　　那么，“心适”是什么意思呢？看字面，“心适”这两个汉字的意思是心舒服、惬意。但在上面所提的活动中，举办方不仅用到这两个汉字的意思，他们更要用这两个汉字所对应的闽南语音、义来唤回漳州人对闽南语、对漳州传统日常生活的记忆。

　　“心适”的闽南语读音以国际音标来注音是“sim^1-6sik^7”。国际音标中的数字表示的是音的调值。如果用普通话的四个调值来表示，漳州话中的“sim”读的是第一声，即阴平，“sik”读的是第四声，即去声。“sim^1-6sik^7”这个闽南语词在漳州人的日常生活中主要指人有趣、好玩、好相处，让人觉得舒服。比如讲“这个人真sim^1-6sik^7”。在闽南方言词典中，“sim^1-6sik^7”的汉字写法就是用“心适”二字。

　　但“sim^1-6sik^7”这一闽南语现在很少漳州年轻人会说了。你在街上找三十岁以下的漳州人来问，估计能懂得这个词的不会超过20%。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近些年，在漳州年轻人当中，闽南语的流失极为严重。语言承载着历史与文化，语言的流失意味着历史的遗忘与文化的流失。如何弥补这种缺憾，如何为闽南语“招魂”，如何唤回漳州年轻人对漳州历史文化的记忆与热爱在今天显得十分迫切。

　　你可能会问：既然年轻人都不太知道“sim^1-6sik^7”这个闽南语词，“心适”这活动必定是年纪比较大的人办的吧？的确如此。活动的举办者柯毅已届五十，而最后一场“闽南童谣谚语演绎”的主角张嘉星老师等人则更基本都是七十岁以上的古稀老人。

　　柯毅出身于老漳州的商业繁荣之地东门街（即今新华东路）。一说起东门街与童年，他总是眉飞色舞，快乐与自豪溢于言表。老漳州的日常生活，是他挥之不去的记忆与思念。因此，几年前，他创办了和道工社民艺空间，既收集漳州老物件，也画这些老物件。而之后，他更进一步临写漳州这座由唐开始的古城。他画延安南路、香港路，画五脚基、画牌坊、画民国骑楼墙上西洋图案的壁雕，画热气腾腾的沙茶面、画曾记肉粽、画古城老行当……此次“心适：闽南生活展”展出的便是柯毅近些年所画的漳州古城系列，而柯毅也专场分享了他对漳州古城的记忆、理解与写意。柯毅说漳州人的生活富有“烟火气”，漳州生活自有一种其他地方所没有的“心适”与闲适，他把这些都记录在画纸上，希望漳州年轻人能借此重新发现自己的文化并更好地定位自身。

　　张嘉星老师主持的展览活动之一“闽南童谣谚语演绎”更是极为“心适”。她带着一群古稀老人，通过说、唱、演的方式让观众了解到漳州的诸多童谣与谚语，尤为重要的是，让观众听到了地道而生动的闽南语。张嘉星老师当然是地道的漳州人，她还是闽南师范大学教授、闽南方言文学研究大家，其《文化诗学视域下的闽南方言文学研究》一书将闽南方言研究同闽南历史、生活研究相结合，方法独特、视野开阔。近些年来，她极力推动闽南语的传承，在漳州开放大学开设漳州童谣相关课程，并在闽南师范大学附属小学等学校指导闽南语相关课程与校本教材的开发。原本以为“心适”活动中这场“闽南童谣谚语演绎”可能会比较枯燥，没想到现场笑声掌声阵阵。老人家在台上演得开心，年轻人也在台下笑得开心——因为年轻人发现自己的闽南话错误百出，很多都是直译普通话，极为可笑。

　　“心适”的各场活动，无疑都与这个闽南语词极对应。除了柯毅与张嘉星老师演绎的“心适”，展览开幕式也极为“心适”。老糖厂的这一文创空间改造已有几年了，但除了文青外，大约老人家是没有来过这个空间的。此次开幕式引来了诸多漳州文史界的老前辈。于是，他们被动地进入到一个新与旧、西式与中式、远方与在地、茶与咖啡、枕头饼与蛋糕、汉字与闽南语等相互碰撞的“心适”文化空间。这所有碰撞中，以汉字与闽南语的碰撞最为突出——即大家特别讨论了闽南语“sim^1-6sik^7”一词用“心适”这两个汉字表示是否合适的问题，并由此引申到近几年对闽南语文创的讨论。有人认为文创中将闽南语随便用谐音汉字表示，损害了闽南语词的原意，也有人认为文创重在“创”，不能被严谨的学术所束缚。讨论的结果是一回事，但讨论的过程是另一回事。就讨论的过程而言，无疑也是“心适”并富有启发的。

　　而这一“心适”且富有启发的碰撞与讨论的一个延续便是：为了写这篇文章，我借当代大数据之便查阅了相关资料，发现“心适”这个词应该并非为了表达“sim^1-6sik^7”这一闽南语特别造出来的，它在古汉语早就有之。《吕氏春秋》在讨论音乐时即用了“心适”这个词，且对之进行释义：

　　夫乐有适，心亦有适。人之情，欲寿而恶夭，欲安而恶危，欲荣而恶辱，欲逸而恶劳。四欲得，四恶除，则心适矣。四欲之得也，在于胜理。胜理以治身则生全，生全则寿长。胜理以治国则法立，法立则天下服矣。故适心之务在于胜理。

　　上文中的“心适”指内心舒服，而闽南语的“sim^1-6sik^7”亦有舒服之义。因此，闽南语的“sim^1-6sik^7”应就是古汉语“心适”或由之演变的。黄典诚等一些闽南语研究者一直认为闽南语中有大量上古汉语的遗存，此或许为一证。但我不是专业的闽南语研究者，不敢也不能贸然论断。

　　我只想说：我的这一寻找过程也极“心适”，并且表明了“心适”这一活动的有效性。呵呵！▱孔 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