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我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就到过林前岩。之后年年去,一直到青莲姑去世。
青莲姑是我奶奶的姐姐。许是与佛有缘,17岁时她就到山上当了菜姑,带发修行,吃素,青灯黄卷。一直到88岁去世,青莲姑的一生一直是在林前岩,很少下山。
外人都称她青莲姑,真名是什么从来没想过问,好像这不是一个问题。父亲说青莲就是本名。多么有先见之明和贴切。家里人习惯称她“岩的阿姑”,“岩”这个字很有意思,指一个地点,也指一座庙。现在回想起来,我是如何称呼她,见面是如何问候的呢?竟记不得,我一定是含糊带过,或咧嘴傻笑而已,就像人们常说的那种“没嘴”的孩子。不知为什么,在青莲姑那个香烟袅袅的小屋里,在佛像前,姨婆这个俗世里的称呼似乎叫不出来。
以前每年正月初四,亲戚们定个时间相约在战备大桥头,一人一辆自行车就出发了,孩子坐在车前横杠,开始很新鲜,风迎面而来,坐一阵子就要移到车后座,因为横杠坐久了屁股疼。我记事晚,但总记得这么一个画面。车前横杠固定了一个小座位,那是我坐的,父亲骑车,母亲坐后座,怀里抱着小我三岁的弟弟。车后座,父亲会固定一些褥子,坐着安适些。再大一些,父母就一人带一个。车子也许是借的。当时自行车也不是说买就买的。姑姑姑丈叔叔婶婶堂姐堂哥一大堆人,车篮子里或后座装满东西,菜、水果或者纸什么的,反正认为山上缺什么就尽量带什么。大家踩着自行车,或前或后,相互照应着。有些路程,需要体力。许多年后,有摩托车、小汽车代步。但我一直很怀念当时骑自行车去的时候。
林前岩也叫乌石岩。林前岩是指林前岩寺,大家以地点代庙叫。林前岩所在的山叫天城山,山上石头大大块,乌黑。岁月绵长,山里有什么典故有什么传说都不重要。对我而言,那座山它就叫林前岩,既代表一座山,一座寺,还有一个人,一种时光。凡此种种。远的泰山、五台山爬过,近的漳州几座山也爬过,圆山、云洞岩、瑞竹岩、灵通岩、太极峰等,最有感触的还是林前岩。依附了情感,一阵风都是有意味的。
林前岩下的村庄便是林前村,当时到林前岩没有直达的路,自行车需寄放在山脚林前村熟识的村民家中。大家带着东西爬山。说是山脚,其实离山还有一段距离。要走过一条长长的田埂,田埂不宽也不平,高一脚低一脚。若过多专注远处的风景,脚下难免有失。山势缓慢,爬着走着,看到一座小小的土地庙就知道离林前岩不远了。
那时还没有现在这么好的山门,建在夹谷间,有池子有拱桥的。登上不知道多少级台阶,两边是高高斜坡,桃树李树,花压枝头,有粉有白。大人总叫孩子往中间走。穿过一道石头门,当时那就算是山门吧,就看到林前岩的主殿大悲宝殿。宝殿并不雄伟,很家常的样子。但不可貌相,林前岩始建于元代。我们总会合掌拜上一拜,然后绕过往上,先去找青莲姑。这时已近中午。
青莲姑和另一位菜姑相帮相助,住在依山而建的小木屋子中。是我懂事后翻修过的。听说很早以前,墙是竹子的,屋顶是茅草。屋子虽小,该有都有。厨房、吃饭的地方,休息的地方,之间还有一个小空间当过道。后门推出就是高高的山坡,都是不知名的植物,郁郁茏茏,感觉整座山都是后花园了。厨房和吃饭的地方各有一棵树,伸出屋顶,树年年见长见粗。想来树见我们这些孩子也一样,一年一年长。到现在我还想不明白,要是下雨咋办。后来看到刘恒小说《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中,张大民夫妇的床中间也有一棵石榴树,不由一笑。
青莲姑看到我们非常高兴。她一袭及膝灰袍,微微驼着背,头上挽着一个髻,嘴唇薄薄的,抿着,微笑着,慢声细语。她拉着这个的手,拉着那个的手。从橱柜深处,从床头盒子里,变出花生、糖果给我们吃。父亲曾跟我说青莲姑很勤俭,东西舍不得吃,存着,奇怪的是,林前岩的东西,即使放久了再吃,也不会闹肚子。
孩子多,但青莲姑总不会认错,每个人的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据父亲说,我名字中间的“文”字就是青莲姑取的。寒暄后大家就各自忙了,有的跟青莲姑去挖春笋,有的烧火,有的切菜。我最期待炸花菜和紫菜,又香又脆。素卤汤内都是笋、菇等,水是山泉水。山泉从天城山腹部源源而出,菜姑们用劈开的竹子一节一节接流而下,干净清冽,带着些许竹香。住高些的菜姑用水时,把竹管移出接水,手快些,用后赶紧归位,不然下面的菜姑就会断水。我们几个孩子,经常把竹节移出玩水,不一会儿就有菜姑上来笑笑说,下面没水了。我们赶紧把竹节移回去。后来山上改造变成塑料水管,还有水龙头,一拧,开了,一拧,关了,虽方便了,但少了情致雅韵。往年竹节流水的石头渠干了,长青苔,铺满残叶。
无论山上山下如何变迁,青莲姑总是淡淡微笑,耐心倾听,说着温暖的话。香点着,木鱼敲着,一下一下,节奏从未变过。她去世多年,我还总能想起她的微笑,那么温和安静。
那年,青莲姑圆寂于天城山中,她是林前岩的一部分了。▱文 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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