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宏娟

　　搬了新家，每当夜幕降临，江滨的灯火闪烁，近处一盏盏路灯总会准时地亮了起来，不远处是一座大桥，桥上的灯亮成一排，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剩下点点灯光，倒映在江面，天边的一排灯则会彻夜无眠，那是一片渔火么？每当夜幕降临或者深夜临睡前我总会朝阳台的这一片渔火望一会儿，哪怕只是瞥一眼，也很心满意足地进卧室。而它们，似乎将童年时记忆中的那一片渔火带到了我眼前。

　　在我十一岁那年，家里因为盖新房子欠下了不少钱，爸爸在新家的晒台上抽闷烟，夜色下他嘴里的烟头一明一灭的，伴随着他的声声叹息。年少的我不懂爸爸的忧愁，只是很喜欢跟他一起坐在晒台上望着远方幽幽闪烁的渔火。后来爸爸白天上班，晚上就到江边拦网捕鱼，夜晚就再也不见他在晒台唉声叹气了，我们的餐桌开始有了许多新鲜的鱼，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上了初中，每当夏季，我还是很喜欢在晒台上看渔火，不过多了一张靠背椅子，我把电线拉到晒台，把电灯绑在椅子的靠背上，再带一把小板凳，坐在小板凳上就着靠背椅子看书写作业，累了就望一望那一片渔火。那时候我家的新房子外面还都是庄稼，夏季是青蛙和小虫子大合唱的季节，不过，在那样的夜晚读书，心境却是非常的宁静。笔尖在灯下游走，偶尔抬起头，还能看到小路上行走着摸黑劳作的村民，他们的脚步声让夜晚显得更加静谧。也许是灯光的缘故吧，我挑灯夜读的消息居然传到了镇上中学，她们对于我经常名列前茅的学习成绩恍然大悟，有时候会善意地提醒我不要过于苦读累坏了身体。其实，她们哪里知道我是在享受那样诗意的夜晚呢。

　　结婚后买了二手房，阳台上围着防盗网，人在阳台不用眺望就能看到对面离得很近的楼房，甚至可以看见对面房间里面人的一举一动，抬头看天，只剩下一角天空。那时候孩子小，忙碌中我觉得非常疲惫，甚至觉得没有一点自己个人的空间，觉得几乎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我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被楼上的一丁点声响就惊醒了过来，辗转反侧，失眠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来买了复式楼，虽说阳台仍然围着防盗网，对面仍然是可以看见房间里人的一举一动，不过，楼上有了一个大晒台，晒台上抬头就可以看见一大片天空，可以看到良峰山上的电视塔，但是总感觉缺少了什么，不过因为是处于最高楼层，倒也治好了我的失眠症，楼下虽然有音乐餐吧，夜里偶尔会被音响或是跳舞的人吵醒，却能够继续睡着。

　　现在搬家在电梯房十三层楼，阳台前面是一大片空地，听说已经拍卖了，以后或许会开发成新楼盘，因为闲置了很久，一些村民就在空地上种了一些蔬菜，在阳台上看，每天都能看见有几个劳作的身影。这样一来，倒让我感觉像是回到了乡村，有时候夜里看书或者码字的时候，透过窗户就可以望见那一片渔火，恍然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心境随之轻松又满足，时不时有一种惬意浮上心头，在不足一百平方米的套房里，有时候会不由得内心里跳出这么一句话：“斯是陋室，唯有渔火。孔子云：何陋之有？”哈哈，自己改编《陋室铭》，满满的幸福感。心态变好了，每个夜晚我居然没有被楼上爱蹦爱跳的小女孩给吵醒。因为我知道，我是枕着一片渔火入眠的。

　　一直很喜欢张继的《枫桥夜泊》，特别喜欢那一句“江枫渔火对愁眠”，也许与诗人有着相同的“对着渔火入眠”的经历吧。后来看到张晓风写的散文《不朽的失眠》，写张继是因为落榜后来到寒山寺一夜无眠才写下了这首流传千古的名作，她在文中说：“感谢上苍，如果没有落第的张继，诗的历史上便少了一首好诗，我们的某一种心情，就没有人来为我们一语道破。”是啊，象征着我的童年结束的是那一个漫天星空的夜晚，我的泪眼对着那一片渔火。记得那是“小升初”的那场考试，我仅差一分就能上重点中学，得知成绩后的那一晚，我痛哭了整整一夜，那一明一灭的渔火也好像跟着我伤心了一整晚。家人的劝慰都没有用，他们以为我为没能上重点中学而伤心，其实我是在为自己没有一点点自信心而伤心，我以为我会考很平常的分数上很普通的镇中学，没想到我仅仅差一分呀！那时候的心情就像现在网络经常说的“人生最大的遗憾不是失败，而是‘我本可以’”，我哭着哭着，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现在国家的“双减”政策实施了，“小升初”的考试已经成了历史，然而那一晚的渔火一直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闪烁。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特意百度了一下张继写这首诗的创作背景，一查大吃一惊，原来诗人不是考试落第，他写这首诗时已经考取进士三年了，诗人愁的不是科考落榜，而是在逃避安史之乱的一种忧国忧民的旅愁。这样子这首诗的思想和格局就打开了，诗人愁思的境界一下子提升了。

　　如今已过不惑之年的我，回想过去，确实是没有一种博大的胸怀，幸好，那一片渔火始终包容这样多愁善感的我，如今的这一片渔火，它会在我这个有不少缺点的小女子的眼前时不时地闪烁着，时不时地提醒着我，眼前的一切就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幸福。生活，不与人攀比，身处陋室，能枕着一片渔火入眠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