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氏一家四代人致力于闽南红砖瓦制作，家中老窑已“百岁”，在传承和复兴传统技艺中，摸索出一套高效、环保的制砖之法，让老窑场迎来复苏之机

　　守住那一抹“闽南红”

　　闽南红砖款式多样 许文彬 摄

　　康信财往老窑内添柴 许文彬 摄

　　漳州的建筑叙事，无疑要从红砖瓦开始。泥土为胚孕育的细腻质感，烟炙火烤留下了斜纵纹路，闽南独有的红壤基质渲染出了通体鲜红的砖瓦，只要一见这抹“闽南红”，乡土情怀立刻盈满心头——这就是漳州人记忆中家的模样。

　　日前，福建省人民政府公布了第七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来自漳州龙海区、漳浦县的“闽南红砖瓦制作技艺”被收入其中。近百年来，随着时代的变迁，漳州的闽南红砖瓦制作行当历经跌宕起伏，几近衰亡，终得复兴，并以“非遗”的方式取得时代的认证，这其中不能不提到龙海紫泥康氏一家人的坚守。

　　红砖赤瓦会“呼吸”

　　在闽南水乡，沿着“五脚距”前行，用于砌柱的红砖叫“胭脂砖”，用于贴墙装饰的红黑两色条纹片砖叫“油标”，用于覆盖屋顶的称“红瓦”，用于收集屋顶雨水的称“筒砖”，室内铺设地板的六角、四角砖叫“斗底砖”，用于隔墙障景的镂空砖叫“花墙砖”。眼前这些传统建筑材料均出自“闽南红砖瓦制作技艺”非遗传承人康信财在龙海区紫泥镇的砖窑场。包括漳州古城、龙江岁月、埭美古村等地，也采用康信财的红砖瓦产品。

　　粗中带精，这是康信财对闽南红砖瓦工艺美感的简朴概括。因砖瓦是手工制作，如果是戴着工业化标准的“眼镜”去审视这些产品，自然它们差了几分精准，有时是颜色花纹有些许差异，有时是边角不能整齐划一。但若是成片大量运用就会发现，其实个体的些许差异反倒成就了整体建筑灵动、耐看的特质，细节经得起推敲，不会有古板生硬的“克隆感”。

　　讲究质朴审美的闽南人深谙“质有余者，不受饰者”的道理，砖石本身的红色也是闽南红壤天然赋予的，仅使用“过火路”产生的黑色烟炙纹路与砖本质的红色相呼应。红砖赤瓦让闽南建筑物散发出“大器免成、大音希声”的朴拙质感。随着时间流转，红砖瓦会由红色逐渐转为青黑色，有时屋顶墙头还会长出草植，仿佛建筑物也在呼吸、成长，拥有生命力。

　　“我们现在采用的土是从九十九湾建筑工地运来的，属于要丢弃的建筑废料土。我们把它制成砖瓦再运回使用，燃料用的是天然的树皮、谷壳这类生物燃料，体现自然环保、循环利用、变废为宝的理念。”康信财讲述着他对传统材料取之自然、用之自然的理解。这番解释也让人更笃信，运用红砖瓦的闽南传统建筑就是从这片土地上自然“生长”出来的，与人、与时光同生共长。

　　“伺候”老窑的工艺

　　康家从事红砖瓦制作已历四代。“我六、七岁就在爸爸的砖窑玩泥巴，十九岁进场工作能完成各道工序，真正熟练是二十来岁。”在康信财记忆中，曾祖父那一辈就是制作红砖瓦的匠人，建起康家第一座“鸡笼窑”。为了扩大生产规模，祖父和父亲扩大老窑、增建新窑。如今眼前这两座大砖窑，一座有六七十年的历史，另一座已有“百岁”。“从原来一窑深2~3米，扩大到现在4~6米。一窑一次能出瓦25万片。”红色的火光映照着，康信财熟练地往进料口添柴加料，不时对照一旁的温度计酌量增减。对于1976年出生的他来说，这两座窑更像他的长辈，要怀着尊重谦卑的心“伺候”着。

　　闽南红砖瓦烧制技艺的生产工序包括练土、制坯、晾干、入窑、烧窑、出窑等。其中，最重要的工序是烧窑。烧窑经历小火35天，温度从70℃到400℃，每天控制不同的温度；中火5天，从401℃到600℃；大火10天，4天从601℃烧到1000℃，剩下6天用1000℃高温控制产品的颜色；之后再冷却20天。以谷皮、木柴皮等为燃料，人工24小时不间断烧窑，还需注意各阶段的控温、投料，有较高技术要求。

　　“以前没有温湿度计，老匠人都是爬上窑顶，用手去试探烟囱里冒出来的水汽、温度，凭借经验去增减燃料、调控温湿度。过热砖瓦会早早开裂，过潮硬度不足。现在窑炉经过改造，已经能做到数字化温湿度控制，成品率提高了很多。”康信财解释说：“不过，我们还是需要大量熟练工。比如建筑垃圾废弃土中的石头块等杂质是需要人工筛捡的；瓦片的弧度也需要有经验的工人把瓦胚放在弧架上用捶板手工打弯，打出多大的弧度就要靠经验了。”

　　窑场迎来复苏之机

　　也许你的记忆中有一段人们以“逃离古厝”、住上洋楼为傲的岁月。并且，随着工业化进程不断加快，新型建筑材料大量出现，人们的住房、建筑物大都用混凝土、钢铁、塑料、陶瓷砖、板房制品等替代。从2015年上溯的20年时间里，原本遍布漳州各流域沿岸的砖窑场纷纷关停、拆除，窑工艺人大多改行。

　　为了“让城市留住记忆、让人们记住乡愁”，2020年，漳州市自然资源、住建、生态环境、文旅等部门开展现场调研和座谈会议，研究传统建材规范化生产相关事宜。一方面是为推动漳州本地传统建筑材料制作技艺有序传承，另一方面是为了保障传统建筑保护修缮建材的供应。

　　当时，为了不让家传的老窑“倒下”，康信财想了不少办法。遇此契机，康信财在有关部门的指导下加装了环保设备，进行场区改造，有关部门也慎重审批将建筑垃圾废弃土纳为传统建材制作原料，解决了取土问题，并保证产品用量。于是，康信财的红砖窑场迎来了复苏之机。现在，以瓦片计算，康信财的窑场一年能产出150~250万片红瓦。

　　眼下，漳州提交申请“红砖瓦制作技艺”非遗传承人的共有三位，除了康信财，漳浦、台商区还各有一位。能熬过大浪淘沙那几年，抓住机遇拓展销路，康信财深感自豪。目前他比较操心的是怎么把这项技艺传承下去。“场里只有一个80后，其余30几个工人都是上年纪的。我的技艺不一定要传给自己人，有心做事的中年人、青年人都行。解决本地人就业的同时，希望能将技艺传下去，继续为漳州的景观建设添砖加瓦！”康信财说。

　　☉记者 张晗 通讯员 刘耀明 郑英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