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寿宁那天，正是立夏。晚餐桌上有一盘立夏糊。寿宁人有吃立夏糊的习俗。立夏这天，家家户户煮立夏糊。“立夏糊，吃了腹肚嗨嘟嘟”，人人吃得又欢又饱，肚子都圆鼓鼓了。立夏糊主料是米，将米磨浆，沿锅壁浇入，先武火，后文火，用锅铲不停铲翻，以免烧糊，然后拌入蒜白葱白生姜米，以及爆香炒熟的肉丁、咸肉末、香菇丁、笋末、金针干末、蕨菜干末、木耳末、豌豆籽、花生米等，讲究的还加上切碎的目鱼干、鱿鱼干，搅拌均匀，加少量食盐味精，小火稍煮即可。

　　糊糟的一盘，是乡间人家淳朴敦厚的模样。尝了一勺，也并不觉得咋样，但此刻，当我静下心来，书写这段文字时，才蓦然体味到那份浓浓的乡情乡愁。我感到喉头有些发紧，幽暗里有些什么情愫闪着泪光从心底泛起，脑海里回旋起一段熟悉的旋律：“虽然已经不能用，不能用母语来诉说……”这是天涯游子吟唱故园的草原民歌，所有的悲伤和欢乐，都连着父亲母亲的那片草原那条河。每次我听到这一旋律，内心涌起的就是这种忧伤又柔软的情绪，迷茫又悠远，渴望低下头深深浸淫到故园泥土大地，那有着浓郁乡土草木气息的故园怀抱。可是，当我有时定睛辨认想看清故园，渴望千里万里奔寻而去时，却又茫然。乡关何处？感觉自己就像迷路的孩子，夕阳西下，暮色四起，却还找不到回家的路径。乡愁里的那份感伤和忧郁也许就源自于此吧？

　　我们每个人的家乡都有自己的民间食俗。那些食物蕴含了当地山川水土的禀赋和气息，有些还有其来历、传说，甚或附带了个人的经历和情感记忆。那从小就熟悉的食物气味，是特有的家园山川风味。每次我回到家乡，走过街巷，闻到从路边人家窗口飘出的饭香菜肴香，甚至炊烟味，都是我熟悉的家乡味。我总会在心里对自己说，到家了，这就是我的乡土味啊。寻常平凡到无可说，却又那么亲切、温暖，像母亲温热的掌心，永远守护着我们的童年。只是近年饭菜的地方气息终究是淡薄了。一旦遇上熟悉的家乡菜肴味，那亲切啊，无法言说，好像时光都倒转了。

　　说起寿宁地方食物，其实绕不过咸和干这两种味。寿宁是山城，旧时交通不便，大量收获的各种蔬菜，要作一年的下饭菜和待客，只能又是盐腌又是晒干，才好存放。所以，寿宁的各种咸菜和菜干是有历史的。这次到寿宁听见有人用普通话喊“菜咸”，我先是一愣，继而亲切，远去的旧时光携带着陈年往事倒流而来，汩汩奔涌。我已经多少年没喊“菜咸”了。想起早年家乡菜咸配茶的待客习俗。有客上门，主人热情地泡上茶，摆出菜咸、糟菜之类。寿宁旧时是家家酿米酒。糟菜是真正的酒糟菜，甚至茄子豆角香菇干也混杂泡酒。这种泡药酒似的泡杂菜，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寿宁的腌菜更是极致，什么都能腌，什么都能咸，像茄子咸、蕨菜咸、辣椒咸、香菇咸之类，听都没听过。那时寿宁人外出读书，饭包里少不了的就是各种菜咸。菜干也是。寿宁人好像做顺了手，能咸的都咸了，能干的都干了。乡情乡愁是不是也能咸了干了，保存在行囊里背着满世界行走？是不是哪一天走累了，老了，或孤寂了，想起了故园，就温一壶老酒，用这特殊的咸与干蘸着月光来下酒？□诗 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