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桑田，人事代谢，历史若远若近。如今的长泰夫坊村，楼房林立，公路四通八达，车水马龙。但是，在明朝的时候，夫坊村还是一个碧水缠绕，绿树掩映的村庄，地属彰信里，村名大夫坊。那些贯穿村庄的公路，约略正是当年的水路。在这个风景美丽，民风淳朴的村庄里有所不寻常的私塾学校。说它不寻常，首先是因为它规模宏大，占地几十亩，有“草舍百余间”“弟子从者远近数百人”。其次，学校里受教的弟子不是一家几户的子弟，而是来自闽南地区乃至闽省各地(比如安溪、泉州、莆田、龙岩等地)的“四方之士”，其中不乏秀才和举人。其三，学校最倚重的先生不是头发斑白的秀才、举人，而是一个年纪未届不惑却已经远近闻名的进士、名士。其四，从这个学校走出去的学子有漳州历史上唯一的文科状元林震、探花谢琏、布政使陈亹、理学家陈真晟等著名人物。

　　这当然是一个奇迹！

　　而这样一个奇迹的出现，完全是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这个人就是我漳历史名人，集名士、名师、名家于一身的唐泰。

　　一、名士

　　唐泰(1393~1455)，长泰县彰信里人。明永乐十二年(1414年)乡试以第四名中举；永乐十三年殿试，名列三甲第178名，赐同进士出身。殿试的名次虽然靠后，但是这时候他才22岁，在进士里算是很年轻的。

　　唐泰考中举人后，恰逢龙津溪东岸慈济宫重修完毕，“画栋翚飞，规模壮丽”(唐泰《长泰县慈济宫记》)。尽管县里不乏德高望重的能文之士，人们却还是请唐泰这个年轻的举人来撰写碑记。唐泰也不推辞，欣然命笔。碑文叙述慈济宫来历，重修缘起、过程，以及竣工后的盛况，有条不紊，精炼扼要。末了，抒发其对于敬神、为学的感想：“人道、神道，幽明虽殊，其理则一。君子明乎人之理，则熏蒿凄怆(注：指香火烟气)，皆吾气之昭著也。”“夫事神，心不寅直(恭敬、持正的意思)，则肥腯丰昵适为渎祀拂经(亵渎、拂逆的意思)；为学，功或作辍，则念虑少差率皆妖星厉鬼。”议论不拘一格，见解独到深刻。修县志的人评论说：“唐先生理学正气于斯文见之。”这件事情，让人联想到王勃作《滕王阁序》，尽管文体不同，但其情景和少年英迈却如出一辙；而所言“熏蒿凄怆，皆吾气之昭著也”，则让人想起文天祥的诗句“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一种浩然磅礴的气息扑面而来。

　　根据县志记载唐泰中进士后，“授祁州知州，有惠政”，至于其具体的仕途经历，目前未见更多的记载。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是非常有影响的。这就是县志里记载的“后以文学辟荐召入，御试文渊阁，赋《麒麟颂》《明伦论》《野渡横舟歌》，称旨，欲大用之”。

　　唐泰22岁中进士，为慈济宫撰写碑记，以文学辟荐，受永乐皇帝赞赏，这在当时都是不寻常的，以县志编写者的话说“唐以召试称旨，诚非常之遭也”。登进士、任知州，御试文渊阁，可以说，这个时候，唐泰已经是颇有名气了，堪称“名士”。

　　二、名师

　　唐泰受举荐，御试称旨，“欲大用之”，可是“会大驾北征，遂乞归侍养”。唐泰回家后，“事父母以孝，不逐纷华”。但唐泰毕竟是名士，又年轻(三十出头)，于是大夫坊村的望族，礼聘唐泰为老师，教育王家子弟。

　　说到王氏家族，与唐泰颇有因缘。

　　大夫坊村的王氏源自长泰西门。西门鼻祖壶山公(字仲敏)为“开闽圣王”王审知后裔(自王审知算起第十四世)。壶山公之孙(自壶山公算起为第三世)王商聘从长泰南楼迁入大夫坊。七世王天佑(字大庸，号西轩)的长子王泰生(八世)也移居大夫坊村，住兜缸(也作兜光)社，是为兜缸社王氏始祖。唐泰到夫坊做塾师就是他这个时候聘请的。而唐泰的第三女就嫁给泰生的小弟王朂生(字元曙，号齿隐，王天佑的第四子)，他们之间有姻亲的关系。也因为这个缘故，唐泰曾为王天佑之父王应璋(字文奎，号良岗)的画像写了“赞”(即赞颂之辞)。画像并像赞至今仍在。像赞是唐泰的真迹，以行书题写，书法精美有神采，虽然纸本斑驳，而气质精神仍然炳然可观。

　　开始，唐泰只是教授王家及亲属子弟。但是很快就有亲属之外的人来拜师求学。明代，府有府学，县有县学，但是由于条件限制，府学、县学里的教职人员(府为教授，县为教谕)不仅人数不足，水平也有限。以明代长泰县学为例，设教谕一名，训导两名，一般由举人或岁贡担任。这样，如果士子考中举人后，要参加中进士的考试(会试)，教谕的水平就显得不足。这种情况下，加上唐泰本身是进士、名士，又有崇高的名望，以应举为目标(也就是所谓“治举子业”)的学子自然就想到来拜唐泰为师。“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不亦乐乎！唐泰也就开始“扩招”弟子了。这样林震、谢琏等参加过进士考试却没能考中的举子都来拜唐泰为师。值得一提的是，林震比唐泰长5岁，但大器晚成，到了永乐十八年(1420年)才考中举人，因而也虚心拜唐泰为师，真正践行了韩愈所倡导的“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的醇正风气。因为唐泰才华出众，教导有方，“随材诲诱”(《县志》语)，这些人很快都高中了：先是宣德二年(1427年)丁未科谢琏探花及第，接着林震宣德五年(1430年)庚戌状元及第。这在漳州科举史上是破天荒的，其引起的轰动效应是可想而知的。此后，“四方之士，受业日众”——来长泰大夫坊求学的人越来越多。为满足四方学子的求学进取的热望，富有而又开明的王家也就一再扩大办学规模，以致出现了文章开头所描绘的那种兴盛的局面。这个时候，大夫坊的这所私塾学校，已然为漳州的一所“名牌学校”了。而作为学校的创立者，主心骨唐泰则是实实在在的名师。倘若以其办学时间之长，时代之早，规模之大，成效之卓著而论，唐泰甚至可以称得上“教育家”。

　　唐泰办学，名闻遐迩，功德千秋。其弟子以及后人，一直尊称其为东里先生。《列子·仲尼》有“郑之圃泽多贤，东里多才”的说法，后人就以“东里先生”指代有才能的人。根据大夫坊村民、王氏后裔介绍，唐泰去世后，众弟子捐建了一座“先师庵”，供奉唐泰神位。庵里有捐建弟子的芳名录，所记人物众多。此庵后来因为村庄改造、建设被毁。至今，大夫坊村的王氏祖祠还与祖上一脉相承，破例供奉外姓唐泰神位。又据大夫坊村民介绍，因感念唐泰的恩德，人们绘制了象征唐泰弟子众多的《百鸟图》，以及东里先生《教授图》《郊游图》大幅画像，每年正月初一至十五连同祖宗的画像悬挂于祠堂里，焚香祭拜。

　　三、名家

　　唐泰以办学闻名于世，但其成就却不止于教育。唐泰还是一个学术名家。《闽中理学渊源考》说唐泰“通晓五经，尤遂于易”。《长泰县志》《福建通志》《大清一统志》也都有类似记载。《易经》素有“群经之首，大道之源”之誉，明代府学、县学都设有与《易经》关系密切的“阴阳学”，因此许多著名学者都治《易经》，像朱熹就著有《周易本义》。

　　唐泰的字“师廓”，就和《易经》有关系。《易经》“泰”卦：上坤下乾。乾为天，坤为地，故“象曰：天地交，泰”。乾坤即宇宙、自然。古人称宇宙的元气状态为寥廓，“师廓”即“道法自然”，以天地为师的意思。

　　唐泰“通晓五经”，而且为理学门派之“唐泰学派”的宗师。前面提及的《闽中理学渊源考》为清代学者李清馥所著，对宋、明时期福建地区理学产生、发展、演变以及师徒渊源关系做了汇集梳理。该书的卷八十专门介绍了“州守唐東里先生泰學派”，认为“唐公在明代国初，沈潜经训，诸名徳多出其门，实倡起之师也”。

　　唐泰的学术思想，我们通过其所作《长泰县慈济宫记》和《思诚斋铭》可窥一斑。《思诚斋铭》载于县志，全文如下：

　　大均运化，品物流形。

　　赋之实理，人惟物灵。

　　惟灵之思，心为神主。

　　感物而动，慎思为美。

　　心原所发，善恶之机。

　　狥象化物，禁止自欺。

　　静无妄发，动无颠踬。

　　真积日久，化而诚矣。

　　思成斋就是唐泰的书斋，在王家旧大厝的西厢。分析《思诚斋铭》所蕴含的思想，可以看出，说唐泰“通晓五经”，绝非过誉粹言。

　　值得一提的是，唐泰的弟子陈真晟也是有名的理学家。据《闽中理学渊源考》，他早年“入長泰山中，从进士唐泰治举子业。业成荐于有司。至省试，闻有司防察国严，无待士礼，遂辞归。自是不复以科举为事。务为圣贤践履之学”。其学说，发扬程朱“持敬主一”的思想，重视践行落实，知行合一，有“斯道自程朱以來，惟先生得其真”之誉(张元祯语)，是明代颇有影响的理学家。

　　东里先生唐泰，一生致力办学，化育英才，成效卓著。有明一代，漳州科举之盛，唐泰居功至伟，影响深远。五六百年过去了，先生的背影已经远去，而学校的遗迹尚在，钟馗书院正在兴建中，唐泰的声名连同他的那些高徒的名字还在百姓中传颂，正是：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林炳春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