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山古致村

　　丹山位于漳浦中部，山势逶迤，层峦叠嶂，其主峰可远眺台湾海峡，烟波微茫，如在目前。传说此地为东晋葛洪筑灶炼丹处，故称丹山，又名灶山。山既闻名，人亦不凡，明末大儒黄道周弟子张若化、张若仲即世居于此。

　　张若化字雨玉，号苍峦，于弱冠之年师事黄道周；其弟张若仲，字声玉，号次峦，二张皆为黄道周之得意门生，时人有“国之颜子”之称(据《黄道周年谱·万历四十年》)。颜子，即颜回，孔子最器重的弟子，而“国之颜子”之语实则出自《后汉书·黄宪传》。汝南黄宪为牛医之子，出身贫贱而品德高尚、气度不凡，当时名流荀淑、郭泰、陈蕃等皆深服之，人称“国之颜子”，二张之贤由此可知。崇祯十三年，黄道周因江西巡抚解学龙举荐而被疑为“结党营私”，下刑部监狱讯问，备受摧折。这一年张氏兄弟恰好入京参加会试，张若仲中进士，授益王府长史；而张若化未能及第，留于京城，正逢恩师蒙难，他身着青衣小帽，厕身于杂役中混入监狱，侍候黄道周起居。黄道周历经严刑拷打而劫后余生，张若化等弟子的精心守护功不可没。

　　明清鼎革之际，黄道周率兵抗清，慷慨就义于南京，二张则隐居于丹山，义不出仕。今天的丹山古致村有张氏丹山家庙，据父老所说，其历史颇为悠久，如今重修一新，庙貌整饬，堂号“永思堂”三字据传为黄道周所书。永思堂前石阶之下，有一古井，名为“葛井”，传说为葛洪炼丹取水处，井水至今依然清冽。永思堂右后方，有二张读书处“来绂山房”遗址，笔者寻访之时挖掘机正在轰鸣工作，据说要在原址重建书舍。“来绂”二字，所见文献资料多误为“耒绂”，今亲睹路旁石壁新刻行书，当以“来”“耒”字形相近，臆测所致。实际上，“来绂”当出自《周易》之《困》卦九二爻辞：“困于酒食，朱绂方来，利用享祀，征凶，无咎。”“朱绂”者，天子赐予大夫之服，指代荣禄富贵。二张家境贫穷，饮食匮乏，故《漳州府志》称其“事父母以志养，食贫茹苦”，甚至曾以柏树叶代替蔬菜佐餐；但兄弟二人一为举人，一为进士，在古人看来可谓功名有成，合于“朱绂方来”之称。不过，笔者以为，《困》卦《象》传之“君子以致命遂志”更符合二张生平志向。张若化山居四十年，啸傲山林，徜徉泉石，足迹不至于城市，姓名不通于有司；张若仲不乐为官，以母病乞休，亲力稼穑，清修独善，“致命遂志”之称，庶几近之。据《黄道周年谱》载，万历三十七年，黄道周作《易本象》八卷，“亦以深明天人之际，然犹谓未足以尽《易》，不欲存，以属门人张若化、张若仲存其草于山中，令勿传。”这样看来，二张为黄道周传《易》弟子，其精于《易》理，当无疑问；而张若化曾与诏安《易》学名家、黄道周友人林迈佳讲学于霞葛龙山书社，此亦为一证。

　　“来绂山房”始建于何时，并不清楚，其名或有另一种可能：据《黄道周年谱》载，崇祯十七年九月初一，黄道周于邺山书院会集同人讲学，次日用“朱绂方来，群贤毕集”为韵赋诗以作纪念(《黄漳浦集》卷四十四有《九月朔大集讲坛二日偕诸友登黄岩用朱绂方来群贤毕集为韵同赋八章》)，漳州一带及门弟子皆躬逢盛会，而此会之后，黄道周即北上赴召，从此一去不返。或者二张以“来绂”缅怀师门风义？亦不可知矣。

　　据《漳州府志》《闽中理学渊源考》等载，张若化从黄道周得闻“明诚”之学，旁及律历、经纶诸务，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他布衣蔬食，箪瓢屡空，却常扶危济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连盗贼皆相戒“慎勿犯张公庐”，故乡人亦借以避难；张若仲之学则“以不欺方寸为本”，纯孝孤忠，庄敬敦笃，某年浦邑蝗灾大作，所过之处，禾稼草木几无所存活，而他所居住的地方，数里之内绝无蝗患，乡人亦赖以平安。张氏兄弟一感化强梁、一感格异类，文献所载，或有夸张，然其心诚、其人仁，则当无可置疑。张若化有子名士楷，字端卿，他善承亲意，亦隐居于丹山，不习举业而修内圣外王之学，漳南学者争师之，所著有《濮铅山人集》《静学编》等。《闽中理学渊源考》将张士楷与二张同列入“黄石斋先生道周学派”，以示渊源有自。

　　是日下山回望，夕阳余照中，丹山草木葱茏，元气氤氲，交融着岁月之沧桑与先贤之慧光。明清易代，乃史上罕见之大变局，士人多面临着生死出处的艰难抉择。《漳州府志》称当时论者亦以黄宪比之张士楷，然则丹山有三颜子矣！颜子穷居陋巷，好学笃志，孔子屡称“贤哉回也”(《论语·雍也》)，赞其“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论语·述而》)；而在颜子的身前，有个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师者，正奔走在弘道的路上。⊙郑晨寅/文 弘艺供/图